极目新闻记者 詹钘 刘琴
视频剪辑 刘琴 詹钘
(资料图)
4月的内蒙古，草原微绿。
站在鄂尔多斯阿日善音淖尔的湖岸边，迎着四级北风，寻亲家长杜小华和冯建林一起，喊出了“人贩子死刑”的口号，以支持申聪被拐案中的两名人贩子被核准死刑。
近半个月来，杜小华一直往返包头、鄂尔多斯等地，对疑似儿子杜后琪（小名小米奇）的线索进行核实，同时等待当地
警方的消息。这是他今年第三次到内蒙古寻找儿子的踪迹。
4月22日下午，包头市青山区兴胜镇顶独龙贵村，杜后琪12年前失踪的地点。这里破旧的厂区和泥巴路与十几年前没有太大变化，只是不少邻居新建了房子，远处的高楼也多了一些。
一扇红色的铁门上，用黑色笔迹清晰地写着一则寻人启事，上面有杜后琪失踪时的相关信息：“性格外向，体型偏瘦，鼻梁上有不太明显的伤疤。”后面还留下了杜后琪和妻子的电话。这则寻人启事是杜小华一笔一画写上铁门的。
杜小华在杜后琪失踪时居住的厂房门上写的寻人启事（记者詹钘、刘琴摄）
杜小华推开铁门，来到院内。这里有一个厂房和一栋宿舍，是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人工作和生活的地方。
“看这个墙上，不少都是杜后琪小时候涂的。”杜小华指着宿舍墙壁上一些若隐若现的涂鸦，回忆着当年在这个不到十个平方米的宿舍内幸福生活的点滴。
看到杜小华回来了，当年的邻居也都凑过来询问孩子的情况，十多年前的事情，不少人都还记得。“这孩子从小胆子大，有主见。”杜后琪小时候玩伴白云的奶奶回忆，从小都是杜后琪带着同龄的白云一起玩耍。如今，白云已经上了高三，成绩还不错，奶奶说，“现在在某个地方，杜后琪也应该快高考了吧。”
杜小华与白云爷爷奶奶合影（记者詹钘、刘琴摄）
在杜后琪幼儿园贺老师的印象中，杜后琪是个独立的孩子。第一次晚上独自在托班睡觉时，其他孩子都哭了，只有杜后琪没哭，他还安慰其他男孩，“男子汉大丈夫，不能哭。”
杜后琪失踪时，整个厂区和村里人都出来帮忙找孩子，但无奈收效甚微。从那以后，杜小华开启了漫漫寻亲路。
寻亲十二年，杜小华经历了太多，4月23日，他向极目新闻记者讲述了这些年寻找杜后琪的心路历程，他坚信找回儿子只是时间问题。
以下是杜小华的自述：
儿子没回家
我儿子失踪时间是2011年的3月6日晚上7时30分，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。龙抬头这个日子在我们南方来说不算什么节日，但是北方很重视，我们南方人到北方也是入乡随俗。当天就计划晚上不加班，跟同事们到街上去泡澡，买点生活用品。6岁的小米奇也知道晚上要上街，所以当天一整天他都很期待，既兴奋又开心。
到了晚上，我吃过晚饭后，从东院厂区到西院厂区找我同事聊天，儿子过来找我，问要不要去街上。我说今天太冷了，风也很大，老板的车子也不在家，就不去街上了。儿子有点失望，就往回走。当时我接了个电话，两个厂的院子也就相隔一条8米宽的土路，所以就没有跟他一起往回走。
杜后琪失踪的位置（记者詹钘、刘琴摄）
十分钟之后，我老婆过来找我问儿子去哪了。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孩子没有回家，然后我们俩就开始在厂里面喊他，在同事的房间里面找，厂区里面找，同事们也帮忙一起找，然后打了110。
当天，整个厂子里的人找遍了厂里的角角落落，化粪池掏干了，水井也检查了，再把村里所有的沟沟坎坎都排查了一遍。小米奇的玩伴白云的爸爸跟老师们，也组织村干部和村民一起帮忙寻找。
在下半夜，我和同事们到那些周边很空旷的那些空地、河床到处去找，甚至有些村里厨房里流出的泔水结了冰，我们就把它敲开看，都没有看到儿子的影子。
我像个疯子
孩子失踪后，我们在包头到处找孩子，拿着传单，在街头一个个地方问。
那段时间，家里的亲戚都来包头帮忙找孩子，我自己也像个疯子一样，老婆的状态也越来越糟糕，后来她瘫在床上，瘦得没办法见人。十几天之后，我老丈人看到我老婆的状态不行，就跟我大舅哥提出把她带回山东娘家，起码那里还有她妈妈、嫂子和妹妹一起陪着照顾她。
老丈人把我老婆带上车的那一刻，我哥他们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说，完了，这个家就这么废了。孩子没了，老婆走了，大家都觉得可能这个家庭就这么散了，这是真正的“妻离子散”。
老婆回了老家，厂里的几十号人也不可能每天帮我找孩子，都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工作，但是我自己不能放弃。当时，我一个人有时候躺在床上，每天天快亮的时候，听到不少鸟叫的声音，我总感觉好像是我儿子在我耳边喊我，爸爸来救我，但我一骨碌坐起来两眼发呆地看着窗外，什么都没有。
杜后琪曾经睡过的厂房宿舍（记者詹钘、刘琴摄）
有时候一个人在外找孩子坐在公交车上，听到宝贝回家寻子网的主题歌，想到我们家小米奇可能在别人家被骂、在学校被人排挤、被其他小孩大吼大叫，就会控制不住地哭泣，一车人就会很奇怪地看着我。每当看到幼儿园放学时那些走出来的小朋友，总感觉小米奇就在里面。
那段时间，我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。期间也有人好心地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，比如说哪里有小孩乞讨的，哪个火车站有小孩在卖花的，还有小孩在广场上偷窃的，都会收到一些消息。
这种漫无目的找孩子的疯狂状态，我至少持续了有一年。
蹲守18天
孩子失踪第二天早晨，我接到了宝贝回家寻子网一名叫“微风清扬”的网友打来的电话，他告诉我不要自乱阵脚，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。同时，也要学会通过网络、媒体求助，找懂网络的人帮我发布信息，且不要听信有一些小道消息的骗子。
“微风清扬”说的很快应验了，在我孩子失踪的第三天，也就是3月8日中午10点多的时候，我就接到一个人的电话，说孩子在他手上，让我马上打5000元钱过去，还威胁别报警。因为前面有“微风清扬”的提醒，我就把这个人的信息告诉了公安机关。几天之后，包头市公安局就把这个人找到了，其实他并没有我儿子的信息，只是想在我身上弄点钱。
当年5月份的时候，有人给我发了个信息，说在呼和浩特新华广场和火车站这两边有一段路上，有那种被人控制的小孩，用刀片割包包盗窃。我确实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被人家控制着，被强迫去扒窃，所以当时我联系呼和浩特那边丢失孩子的家长一起，到新华广场去蹲守。
一天傍晚，我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刀片去割女生的包，就冲了上去，然后发现有其他小偷跟了上来，还好警察及时赶到把这些人给控制了。后来才知道，警方当时正在布控，警方的那次行动解救了19个十来岁的小孩，还抓了七八个小偷。
还是在那个月，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在河北石家庄赵县，有一户人家买了个孩子，孩子每天跟买家拌嘴，说话时带内蒙古口音。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了，因为我家小米奇在包头生活了三年，也带一点当地的口音。于是，我约上一个丢失孩子的家长，从老板厂里拿了橱柜门板的色卡，到那边挨家挨户去敲门说要租房子做生意，在那边整整蹲了18天，但没有看到小米奇的影子。直到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完了，我才离开石家庄。
老婆的责怪
孩子丢失那段时间，老婆对我的责怪挺重的。
她被娘家人接到山东去休养，我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着日子。后来我家里人看不下去，觉得我要是这么一直下去，这个家肯定得完蛋。我哥就帮我在江西上饶老家盘了个手机店，起码能保证有个收入，然后他们把我老婆也接了过来，在家人的关心和支持下，生活也慢慢走上正轨，2012年生下了老二，2015年又生了一个女儿。
我和老婆因为小米奇丢失而产生的些许问题，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修复。我们有时候吵架，她经常会问，为什么你作为一个爸爸，那天晚上不陪孩子一起回来？其实我也清楚，她心里的压抑，只有比我更重。
小米奇失联前的一家三口 （图源网络）
我也曾想象，如果小米奇没丢，我们一家不管贫穷还是富有，最起码生活在一起是融洽、幸福的，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和谐家庭。现在孩子不知道在哪里，生死不明，这是在我和老婆心里永远放不下的事情。
当然，老婆说的很多话都是气话。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找孩子，她一个女人在家里操持家庭，既要服侍老人，还要照顾后面生下的两个孩子，还要看店，很不容易。她嘴上虽然一次次地埋怨我每次出来找孩子，都没有带回去好消息，但是每次出门她都把钱给我，让我注意安全，积极支持我找小米奇。
如果不是老婆和家人的支持，我估计很难走出来。
给孙海洋打电话
这段时间有线索我们就去找，慢慢找，慢慢摸。
就在小米奇丢失的那一年，我在山东卫视的一档寻亲节目上看到了孙海洋，把他的电话记住了。节目播完我就给他打了电话，可能他有点事在忙，双方只说了几句话。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孙海洋又给我回电话，两人就找孩子这个话题聊了很多。
同样是在那一年，郭刚堂在济南搞了一场大型的寻亲活动，因为我老婆娘家德州离济南很近，所以当时我们就一起去参加了寻亲活动，就这样与郭刚堂也建立了联系。
后来，通过QQ等方式，认识的寻亲家长也越来越多。寻找孩子的方式也从最初自己贴寻人启事、站大街询问，转而参加一些寻子家长组织的大型寻亲活动，每次活动都想办法去参加。
2013年5月，我们在广州参加寻亲活动时，孙海洋给我打了个电话，让我去深圳一趟。到了他那里之后我才知道，电影《亲爱的》摄制组在那边，陈可辛、黄渤、佟大为等都在现场。因为我的孩子刚丢了不长时间，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，孙海洋和摄制组让我讲了很多找孩子所经历的事情，来丰富电影的细节。
在拍摄《宝贝儿回家》电视剧的时候，宝贝回家寻子网的张宝艳大姐让我过去，车费和食宿都由剧组承担。我当时也是毫不犹豫地就去了当时的拍摄地西安。
那两年，还上映了电影《失孤》。随着这些片子的播出和上映，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。在这个期间，我们也收到了很多线索，当时也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些希望。
帮四五十个家庭团圆
那两年随着两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播出，很多人开始关注我们这个群体，那时寻亲家长们开始抱团，很多信息也共享了。但随着这个热度退去后，也就是2016年到2021年之间，我们一度到了真空期，似乎被社会遗忘了，基本收不到相关线索和消息。那个时候，哪怕是骗子给我们打电话我都觉得有希望，因为有骗子说明还有关注度。寻亲家长们什么都不怕，最怕的是没有线索。
这十多年来，找孩子的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以前是发传单、上电视，靠这些来获取线索。现在通过社交媒体发声，比如发抖音视频、直播发作品，与以前比，现在一天获得的线索不知道翻了多少番。我最多的时候一天收到过几千条线索。我自己都看不过来，后来让人帮忙一个个整理。
杜小华在山东阳谷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
我毫不避讳地说，在核实线索的过程中，肯定是以摸排我儿子的线索为主要方向。但是其它线索我不可能不管了，这些我都会想办法提供给公安机关。像梅志强、胡小军他们与家人团聚，都是我向公安机关提供的线索，在其中我可能只是起了一个搬运线索的作用，但是这很重要。所以说我每次直播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地求大家关注，有时候自己说得都不好意思，但依然求大家给我提供线索。
对我们来说，多一条线索就多一个团圆的希望，我们找孩子这么多年，谁不了解谁的痛？从孩子丢失到现在的12年间，我提供的线索或者通过其他方式帮助大家寻亲成功的，已经有四五十个家庭。
经历了没人关注、没有线索的低谷期之后，我现在就怕热度降下去了，所以我拼了命地在外面跑。
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要维持热度，让全社会都能关注到我们这个群体。我每天直播一到两个小时，还拍短视频发布到各个平台，配合各个媒体的采访、直播，很多人看不惯，说我高调。但是如果我不高调，我们怎么扩散信息，我们怎么找孩子？如果不将一些事情放在阳光下，又如何将找到的孩子带回家？
我也知道，流量是把双刃剑。在扩大影响的同时，也会给我带来负面影响，但是我觉得只要自己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去保持热度，做一个真实的寻亲家长，起码我用好了热度，能给自己一个交代，也给真正懂得我们这个群体的网友们一个交代。
对于找儿子这件事，12年过去了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坚持。找孩子就得坚持、努力，坚持下去就能找到，如果不找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，永远找不到。
（来源：极目新闻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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